【不堕】第三百六十六章
九辰又开始心口绞痛。
凤琢并不知道自己一句“能忍住”，比喊千万句疼更扎他爹的心，他只是如实回答医官的问题，而忍痛于他就像一日三餐般寻常，他说出来时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直到他听见父君道：“不要忍着，哪怕有一点难受也要和爹爹说。”
凤琢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错了。
“哦！哦！”他连连应着，生怕再把父君气出个好歹来，“对不起，父君教过我有什么事都要说，我记得的，只是……只是我总改不了习惯，对不起，父君能给阿琢一些时间吗？”
九辰对上儿子纯挚的眼眸，一时默然。
是的，他不止一次和凤琢念叨过，不舒服一定要说，不开心也要说，可凤琢仍爱什么都憋在心里，他为此想过各种办法，忧虑过，气恼过，甚至因此打过凤琢。
他总是急于将儿子带出阴霾，急于让儿子全心信任他依赖他，急于看到一个健康快乐的儿子——他太急了，以至于忘了，他儿子受过的苦，长达三百年。
三百年的折磨，三百年的无依无靠，逼凤琢习惯于忍耐，习惯于沉默，他却希望凤琢在短短时日里改掉忍耐，改掉沉默。
“父君……”
凤琢不安的呼唤令九辰回过神来，他对着儿子勉强笑了一笑，温声道：“没关系，咱们慢慢来，今天阿琢就很有进步了，能把心里话告诉师伯了。”
悟道也跟着点头道：“是啊，阿琢越来越好了。”
凤琢听到夸奖，一直没精打采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亮，接下来悟道问他头晕不晕，胸闷不闷，他都如实回答。
一问一答间，重霄和逸宁结伴踏进门来，探望终于醒转的弟弟。
凤琢立马抬头望去。
重霄没开口，只笑着朝弟弟眨了眨眼，一是不想打断师伯诊问，二来，他其实是故作轻松，他出主意让父君装病时，只觉得这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伎俩，直到弟弟因他这个馊主意病倒，他真真切切意识到所爱之人因自己而病，是怎样一种摧心折肝的感觉，他心头愧疚，来见弟弟还颇有些情怯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逸宁大概猜得到重霄的心情，也不出声，静静陪他站在一旁。
悟道问过三四个问题，一直努力作答的凤琢开始迟疑，回应得越来越慢，磕磕绊绊。
重霄听出弟弟话音里的犹豫，与父君对视一眼。父子俩皆以为凤琢是有什么顾虑，却又一时分析不出他在顾虑什么。
反倒是逸宁见凤琢神色迷茫，并不觉得他是有所顾虑，而是真的答不出来。
一个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痛不痛，哪里痛，痛得严不严重呢？逸宁知道，是会的。
几百年前吧，他犯了灵阙的规矩，被接连罚了整整三十日，每一日都痛到极致，身上没一块好地方。三十日后，他终于得到宽恕，养了许久的伤之后，他却有些分不清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，疼痛是减轻了，还是加重了？伤口愈合了，还是没愈合？疼是正常的，还是不疼是正常的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答不上来。当伤痛成了常态，感知就会渐渐模糊，仿佛痛苦成了身体的一部分，又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，难以判断，难以形容。
逸宁微微呼出一口气，轻声道：“阿琢弟弟好像累了，还是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悟道遂不再勉强，温声劝凤琢放宽心，好好休息，病才能好得快，又对重霄和逸宁点了点头，还是将九辰当空气，不和他打招呼就退出了殿外。
悟道走后，凤琢谨遵医嘱，乖乖喝药，好好休息，满心希望今天就能好起来。
可过了一日，他仍是低烧不退，四肢无力，昏昏沉沉。
第二天他见到父君就有些羞愧，小声保证道：“对不起……父君再给我一天，今天我一定能好的！”
然而又过一日，他的病情仍是不见起色。身体就像是和他作对，他越是急于病好，越是好不了。
到了第三日，他不敢再说今天一定能好了，只有气无力地保证会早点好起来。
第四日，他便什么都不说了，只闷闷地盯着一个点发呆，偶尔摸一摸自己的手腕，又怅然若失的耷拉下手去。
他翻来覆去地想，为什么就是好不了呢？还要添多少麻烦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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