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为赎】第61章
裴夕照紧紧握着祁初的手，就这么pā在床边，闭眼休息。
天至微明，祁初一动手指，他立马惊醒，起身看祁初，“你醒了？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嗯……嗯。”
祁初缓慢地眨了眨眼，杂乱的画面涌入他脑海，裴家的、祁家的，一张张人脸，有血ròu模糊的，也有面目狰狞的，光怪陆离，他分不太清是真正发生过，还是做了一场疯狂的噩梦。
这几年他精神高度紧张时，或是心绪起伏较大时，常常会出现幻觉。有时会看到裴夕照来找他，对他温柔地笑，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裂隙；有时又会看到妈妈满头满脸的血，他抖着手探到她鼻下，感受不到任何呼吸。
他会在极度的欢欣，或是极度的惊恐之后，回到现实，继续平静又荒芜地苟活着。
祁初神色恍惚，扫了眼四周，陌生的陈设令他越发感到闷窒，“这是哪里？”
“我们在医院，昨天你在洗手间里晕倒了，”裴夕照想起昨天祁初人事不省的模样，仍是自责不已，“都怪我，不该非要你吃那两个蛋挞……对不起。”
祁初下意识将手贴在胃部，现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，但昨晚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实在太要命，他回想起来难免心有余悸，隐隐泛恶心。
记忆渐渐回笼，他猛地坐起，身后的伤挤压拉扯，痛楚瞬间席卷而来，他不禁蹙眉，声音发颤：“我妈妈呢？”
裴夕照连忙将他搂进怀里，往门的方向指了指：“就在隔壁休息，医生说她情况很稳定，有两个护工轮流照顾着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隔壁……”祁初顺着裴夕照的手看去。
墙壁阻挡着，他当然看不到妈妈，但他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，装修淡雅中透着讲究，如果不是放置着必要的医疗设备，几乎与星级酒店里的豪华套房无异。他妈妈就在隔壁，想必也享有这般舒适的条件。
祁初知道，嘉和医院里有专门的家nú区，设在一栋荒僻危楼，和太平间离得很近，用来接诊一些伤得很重且没有被主人完全抛弃的家nú。那里环境逼仄，破旧生锈的病床横在走廊上，消毒水也盖不住空气中的腥臭味道，像现实版的恐怖医院。无论是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，还是就诊的家nú，俱是一副麻木的表情。不麻木的话，很难在这种环境待下去。
祁初之所以这么清楚，是因为高中时他妈妈有次高烧不退，他跪在地上千求万求，祁豪生才答应把他妈妈送到医院里。他放心不下偷偷去探视，找了许久才找到家奴区，还没看到妈妈就被紧随而来的佣人拽回家，祁豪生狠狠给了他一耳光，说他不知死活，知不知道那种地方有多少传染病。
祁豪生到底是他的父亲，很在乎他的死活，但也只在乎他的死活。就连生病的妈妈能得到治疗这种事，对祁初而言都是一种奢望，要毫无尊严地求上很多很多遍，才有一点点可能得来施舍。
但裴夕照很轻易地帮他做到了这件事，还不是送去专门的家nú区，而是安置在很宽敞很舒适的贵宾病房里。
祁初屈起双腿，往前倾了倾身，手撑住床，扯到shēn后的shāng也不在意。
裴夕照不知道他想做什么，紧张环住他问：“怎么了？不舒服吗？还是想要什么？”
祁初是想跪起来，但被他的手臂阻住了，只得放弃，扭头一眨不眨地望住他，舔了舔干涩的唇，才出声道：“谢谢你。”
他说出来，还是感觉这三个字太轻了。
可裴夕照却觉得，这三个字太重了。
情侣之间不乏有随口道谢的时候，但祁初这样郑重其事的感激，便好似陡然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。
“别，别对我这么客气…”裴夕照摇头，急切到有些语无伦次，“我早该为你做这些，是我知道的太晚了。如果我早点知道……对不起，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的难处，让你和你妈妈受了那么多苦。你放心，我不会再让祁家欺负你妈妈了，等她伤好了，我们就把她接回家，以后一起照顾她。”
祁初怔住。
他呆呆凝视着面前的人。裴夕照五官生得立体，不仅是好看，还显得面容深邃，自带一股冷感，很少有情绪外露，凭此唬住了外面多少人。但现在，祁初清楚地看到，这张脸上写满心疼和懊悔。
“如果你早知道……”祁初喃喃，“如果五年前你就知道……”
“那我一定会——”
裴夕照的话音戛然而止，因为他看到祁初紧紧捂住了耳朵，面露痛苦。
“别说！别再说了！”
裴夕照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了他，顺着他的背脊轻抚，“我不说了，对不起，我不说了。”
五年前的他，并非别无选择。
其实祁初不是在这一刻才想明白这件事的。
早在裴夕照在被他无情背叛过的五年后，还愿意把鱼肚子上的肉给他吃的时候。
早在他做好被裴夕照狠狠报复的准备，裴夕照却舍不得打他一个耳光的时候。
早在那场家奴酒会，裴夕照当众说想与他共度余生的时候。
五年后裴夕照对他的每一次宽恕，对他的每一种好，都在告诉他，裴夕照是个多么好的人，裴夕照有多么爱他——如果五年前他能告诉裴夕照实情，裴夕照绝对不会袖手旁观，绝对会倾尽全力帮他脱离困境。
但五年前的他，并没有完全相信裴夕照。
他爱裴夕照，但他不敢把自己完全托付给裴夕照。
哪怕已经谈了四年的恋爱，朝夕相处，但他仍然隐藏着自己最真实的一面，并因此心虚、猜疑，他怕从小一帆风顺的裴少爷理解不了他的处境，怕裴夕照只愿意爱他光鲜的模样，而不愿意与他共苦。
那时的他不敢赌，另一边是他奄奄一息的妈妈，如果他对裴夕照全盘托出，而裴夕照不愿帮他，还对他产生戒备，那他就彻底无法达成祁夫人的条件，也就失去了唯一救妈妈的机会。
说到底，他天生就有卑劣的根。
他怕被抛弃，于是抢先抛弃了裴夕照。
五年后重逢的点点滴滴，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错的有多离谱。他难以面对，得过且过地活，腆着脸享受裴夕照对他的好，直到裴夕照亲口说出“如果我早点知道”。
这句话如一颗子弹，洞穿他的心脏。
如果他早点告诉裴夕照，一切都会不一样。
没有这五年的分别与蹉跎。没有永远横亘在回忆里的伤痕。裴夕照不会尝到挚爱背叛的痛苦。他妈妈也能早点脱离苦海。
他总说认命，但一切并非命运使然，而是他亲手导致。并非走投无路，是他做了最卑劣的选择。
祁初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，轻声道：“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，是我没有给你早知道的机会。是我活该。”
“不，这也不怪你。”裴夕照蹙眉，找准罪魁祸首，“都怪祁家那群败类，我不会放过他们。”
祁初没再说什么，他这回撑着床摇摇晃晃跪坐起来，想吻裴夕照的唇，又胆怯。
明明直起腰就能吻到，他却躬着腰，微微仰起头，以一种略显卑微的姿态，小心翼翼亲了下裴夕照的唇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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