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不堕】第三百八十四章
“父王看不出来吗？我要跳下去啦。”
司临早已体力不支，他虚弱地趴伏在崖边，竭力仰起头才能看到妖王，粗重的玄黑锁链仿佛要将他的细腰压断。
他只能发出低低的气音，语调却是飞起来的，像一只谁也抓不住的蝴蝶，翅膀轻轻划过妖王的心尖，旋身就要向深渊飞去。
妖王面色变了几变，他在心里估算强行拉回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的可行性。答案是否定的，司临只需一眨眼就能跃下，而他离司临有一段距离。
可他开口却很冷静：“你不会的。下面是血煞瘴气，会将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割裂、腐蚀，最终令你化为一滩血污。你从来最是惜命，又怕疼，又爱美，你怎么敢跳下去。”
“原来你知道啊，父王。”司临笑起来，笑出了眼泪，“你明明知道我怕死，却为你那愚蠢的霸业，整日谋算着献祭我！”
妖王的心漏跳了一拍，他紧紧盯着司临，看着他的泪水和着他小脸上的血污一起滑落，仿佛流的是血泪，诡异又不详。
“你明明知道我怕疼，你还叫他们对我用刑！审讯我！折辱我！让我整整三日，生不如死！”
妖王偏头，利刃般的目光射向身侧的大妖，“你敢折辱太子？”
那大妖扑通跪了下去，面上半是惶恐，半是不可置信，“王上，他背叛了您！他不配再为我族的太子，王——！”
妖王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，将他整个提了起来，“本座会狠狠地惩罚他，但尔等不可辱他，懂么？”
话落，“咔哒”一声，一只上万年修为的大妖就这么被他捏断了脖颈，顿无生机。
在场众妖皆悚然。
妖王将妖尸随手一丢，阴郁的目光重新落回司临身上，“闹够了么？”
众妖又是一惊，面面相觑，司临私放丹冥，犯的可是能覆灭他们整个妖族的大罪，千刀万剐，百死难赎，可在他们王上口中，如此叛族大罪竟能归于一个轻飘飘的“闹”字？
“爬回本座身边来。”他刚刚杀了一个折辱司临的妖，却又要在众目睽睽下，亲口发出羞辱他的命令，“然后乖乖给本座引出丹冥，本座便饶了你这回顽皮。”
司临望着他，笑得越发灿烂，“明明是父王怕我跳下去，却说我不敢跳。”
“混账！！”
妖王耐心耗尽，周身怒气快要凝成实体，将众妖压得直不起腰。
而司临却丝毫不惧，犹在笑嘻嘻道：“父王怎么会不怕呢？如果我跳下去了，世间就再无圣血族，帮你控制血煞之体。”
妖王不为他的威胁所迫，只冷冷注视着他。
司临的声音软了下去，如往昔般对他撒娇：“世间也再没有一只这么爱你的小狐狸了，整天围着你转，求着你抱抱我，多爱一爱我。”
妖王眉心一动，心如同被锤了一下，先是重重地“咚”了一声，随后震颤不止。
恍然间，他眼前竟浮现出妹妹凌烟的身影，那是很久以前的凌烟，还会娇俏又温柔地对他说话，而不是后来的忌惮与提防。
“哥哥，现在的你明明拥有一切，为什么还想着去抢夺别人的东西呢？执着于一份不切实际的霸业，只会令你失去所爱，一无所有。”
他想起来，他曾经是拥有很多的，但后来都渐渐失去了，他的发妻因族人牺牲而与他决裂，郁郁寡欢而亡，他的妹妹为了生出那个孽障，元气尽散而亡，他的父亲为了钻研出催化凤琢魔心的法子，走火入魔而亡……
他其实心知肚明，凤琢迟迟不肯入魔，拖过了最好的时机，拖到如今青龙和丹冥相继苏醒，他大势已去，霸业难成，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。
他不能停下，不然那些失去就都没有了意义。
但他若是再向前一步，他就会失去司临。
——那不是世间唯一的小狐狸，却是他的唯一的小狐狸。
他再一次问司临：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“我都说了，我要跳下去。我只是想最后再看你一眼，不是为了和你谈条件的，父王。”司临的眼前已有重影，他快撑不住了，但他执意凝视着妖王，失神地又唤一声，“父王……”
他微微动了动身子，一根锁链顺着悬崖滑下去，发出瘆人的声响。
“司临！”妖王彻底慌了，“你别动，别动！你乖，回到父王身边来，只要你回到我身边，从前的所有事，我都既往不咎，好不好？”
“可我不愿意既往不咎啊……我可记仇了，父王。”司临轻轻叹息，“这么多年，你都没有好好爱过我……”
“怎么会？怎么会！”
妖王摇头，他怎么会没好好爱过司临，他一手将他养大，司临的喜怒哀乐，他都熟稔于心，他明明是，明明是……那么地爱司临啊。
“父王爱你，爹爹爱你……”他顿了片刻，又觉得这两句话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的心。
他望着不远处的孩子，胸腔越发震颤起来。
然后，他想到了最恰如其分的说法：“……我爱你。”
司临微微怔住。
他在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。
他明明不必撑着如此严重的伤拖这么久，他应该早早就跳下无间崖，丹冥会接住他，然后他们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；
他明明不必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，在整个身子陷入尘泥的时候面对妖王，等来日丹冥恢复杀回妖宫，他再以胜利者的姿态见妖王，岂不是更畅快？
他为什么一定要在此时，执着于见妖王一面呢？
他现在知道了，因为他想听一句话。
——而他听到了。
他心满意足，却是笑道：“那我可就要死不瞑目了，父王。”
他说完，毫无留恋地翻下悬崖。
下一刻，他就被兽形的丹冥裹进了怀里。
丹冥将他护得很好，周遭流窜的血煞之气，没有伤及他半点。
他听见崖上传来妖王悲怆的怒吼，他本该心觉快意，却不禁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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