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不堕】第三百八十三章
司临醒了。
他安静坐在床榻上，微微仰起细长的脖颈，目光空茫地望着床帷上的流苏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一殿仙侍站得远远的，谁都不愿接近一只危险的妖，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。
他长得与小殿下太像了。
尤其是昨夜上完药后，他穿来的那身浸满血污的衣袍定是不能再要，凤琢便拿了自己的里衣给他换上。此时他白衣胜雪，又因受伤，肤色更白三分，像一只脆弱而不染纤尘的细瓷瓶。
玉染望着他，有一个瞬间恍然将他认成小殿下，正有一丝心痛，却冷不丁见他转过脸来，眼尾飞红，妖异顿生。
“看什么？”
他的声音低哑又阴冷，玉染听见，便如同被蛇信子舔了一下，打了个寒噤。
司临勾起唇角，露出个很淡的、却极度顽劣的笑，“这么漂亮的眼珠子，应该不想——”
话说到一半，戛然而止。
“被我挖出来吧”几个字噎在了他的嗓子眼，顽劣的笑滞在他唇角，因为他余光看见了一条正懒洋洋摆动的龙尾。
他僵硬地低下头，脖子甚至发出“咔咔”的声音，而后他看清了龙的全貌，通体如墨玉，纤细而颀美，若仅论体型，可以说是没有丝毫威胁力，若再论神态，这条龙十足慵懒，没有显露任何攻击性，但就是令司临生出深深的恐惧。
那日被龙爪攥住脖颈，濒临死亡的感觉，再度笼罩在司临心头，他浑身发冷，下意识拢了拢被子。
片刻之后，他强行装作若无其事，移开眼不再看青龙，但整个人变得异常乖巧，一言不发，继续盯着床帷看。
直到凤琢回来。
凤琢走到床边，弯下腰看他，“你醒了，感觉好些了吗？”
司临并不理会他的关心，只冷冷质问：“你去哪了？”
凤琢知道他是不高兴一睁眼没看到自己，赶忙解释道：“我去和父君禀报你来了的事……”
“哦，对，你有父君了。”司临咬牙切齿地笑起来，眼尾越发绯红，“所以你不会像从前那样守着我了，你现在尊贵得很，早就看不上我了，对么？”
“不，不是这样的！”凤琢忧心忡忡地看着他，伸手想去抚他剧烈起伏的胸口，“你别激动好吗，你身上的伤很重，不能这样动气，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，但——”
司临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，倾身逼近他，几乎要与他鼻尖贴着鼻尖，“我伤心什么？嗯？”
凤琢腕骨被他攥得生疼，还要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即将暴起的小蛇，老老实实道：“你在妖界的事，我都听丹冥说了。”
“他知道什么。”司临嗤笑一声，“我告诉你，我一点都不伤心，我兴奋极了。你知道么，我还没夺权篡位，就看到我那父王像狗一样苦苦哀求我，但他再怎么求我都没有用。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！”
凤琢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目光，咽了一口唾沫，十分担心他的精神状况。
司临不管他怎么想的，他的思绪已回到了昨日之前。
司临并不清楚妖王是如何发现丹冥破开封印的，一切发生的很突然，他只来得及和丹冥交代两句话，将他推入宫中的密道，下一刻就被搜了宫，随后被丢进了大狱。
他诡计多得很，却没什么气节，酷刑还未加身，他就准备道出丹冥的藏身之地来着，但很不巧，负责审他的事昊武的母族，又或者说，是妖王故意这么安排。
早前他用言语诱导昊武去天界抢凤琢立功，而不出他意料的，昊武惨死于仙族之手，尸骨无还，此后昊武的母族便恨不得将他剥皮削骨，这回机会来了，无论他招不招，都要先尝过一轮大刑才行。
他被折磨了整整三日，昊武母族见他只有进气没有出气，也怕真闹出事来不好交代，这才停止施行，叫他说出丹冥所在。
——丹冥在无间崖下。
若说妖界是阴暗诡谲之地，那么无间崖就是真正寸草不生的地狱，那是丹冥当年法力正盛又未遇青龙时，一身蛮力无处使，心血来潮一掌劈出的万丈悬崖。
无间崖中萦绕着浓郁的血煞之气，经年不散，纵是修为高深的大妖，置身其中也会顿失自保之力，被腐蚀为一滩血水。只有丹冥身为血煞之体，与血煞之气同宗同源，可以不受侵蚀，在崖间自由来去。
所以司临才能毫不犹豫地坦白，又在群妖束手无策时，告诉他们只有他才能将丹冥从无间崖底引上来。
司临很确信，就算他是个板上钉钉的叛徒，妖王乃至于妖王的所有亲信手下，也只能将赌注押在他身上。毕竟一旦丹冥恢复全力，当年所有参与篡位的妖族，都会承受灭顶之灾。
于是他被放出了大狱，虽然身负重伤，被重重锁链捆束着，但他还是如愿来到了无间崖上上，他要求离崖边近一点，再近一点，直到整个人几乎是悬在崖边，摇摇欲坠。然后他又要求所有跟随的妖怪退后。
他实在是太虚弱了，被牢牢锁着，又将自己置于危险的绝地，看起来没可能耍任何花招，所以他的所有要求都被满足了，妖怪们退到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，而他只要稍稍一翻身就能从崖上掉下去，没有谁能拦住他。
然后他轻轻笑了起来，眯眼扫了一圈这群愚蠢的妖族，“叫父王来见我，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。”
一个不要命的人，可以胜过千百个想活命的人。
司临等到昏昏欲睡的时候，妖王终于来了，他铁青着脸步步逼近，司临迭声道：“停下！停下！父王，我怕极了你，你再近前，我就要躲开了哦。”
他能往哪里躲呢？只能往崖下躲了。
妖王深深皱着眉，他真想把这个可恨的小东西掐死，但又怕还没来得及掐死他，他就掉下去粉身碎骨了，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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