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为赎】第63章
卢医生进门查房时，颇有些头疼。他在贵宾病房也算见过不少豪门密辛，但眼前病人和病人家属的关系，还是令他感到费解。
说这位病人是家奴吧，那位有头有脸出手阔绰的裴总看他和看眼珠子似的，陪了一夜的床，亲力亲为照顾着，轻言细语哄着。
但要说他不是家奴吧，他伤在身后，条条棱棱一看就是被打出来的，严重到发炎——只有家奴会被这样打。他的精神状态也很像卢医生见过的那些家奴，恍惚，易惊，多数时候都低垂着眉眼，是长期被打压贬低才会形成的模样。
卢医生能混到贵宾病房的主任，除了医术了得，也是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，他怕说错话得罪裴夕照，开口先试探：“裴总，这位先生是您的——？”
裴夕照立马道：“他是我未婚夫。”
他说完就去瞄祁初的神色，祁初侧卧在床上，小护士正帮他测体温血压，他闻言只安静地抿着唇笑，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和。
裴夕照不知怎地想起之前那场酒会，祁初在他怀里，听见他说是男朋友的时候，祁初脸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讶，也有难以抑制的欢喜。
祁初自己可能都不知道，那时候他的眼睛有多亮，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流光溢彩，令裴夕照心神荡漾。裴夕照那时候就想，祁初应当也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吧。
但现在的祁初，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蒙着层雾，透着温柔的光，却再没那么明亮。虽然是在笑，可再也没有酒会上的那种欢喜。
裴夕照心中发闷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，只伸手拨了下祁初额前遮眼的碎发。
卢医生于是顺着裴夕照的意思说话，笑得极为得体，只字不提家奴相关的字眼，也不问病人的伤是怎么来的，只耐心和裴夕照交代如何照顾未婚夫，有什么忌口和其他注意的地方。
等查房的卢医生一行人离开，裴夕照和祁初吃了早餐，扶着祁初去隔壁看他妈妈。
人还没醒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，祁初腿有点软，干脆在床边跪下来，将脸贴在妈妈手背上。
裴夕照看着心里不是滋味，偏头和陪床的护工低声交谈，仔细问清了病况，又嘱咐护工好好照顾着。
祁初伏在床边一动不动，也不吭声。裴夕照本不想打扰他，又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了，再着凉加重病情，拿了外套过来给他披在肩上。
他动作很轻，祁初还是被惊了一下，猛地睁开眼睛，“到时间了吗？”
裴夕照不明所以，蹲下身看他，“什么时间？”
祁初的目光慢慢聚焦，看清面前的是裴夕照，才算回过神来，摇头道：“没什么，走神了。”
在祁家的时候，他妈妈一直被关在地下室，他并不能很自由地见妈妈，有时要趁家里没人偷偷去看，有时要做一些让祁豪生高兴的事，才能被批准去看妈妈一次，还要看着表，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要离开。
裴夕照应当不会限制他的时间。
但裴夕照在这里，就足以给他一种紧迫感。
一无所有、只能接受给予的人，不会有什么底气。裴夕照给了他太多，他无以为报，哪怕裴夕照不觉得是在施舍，他仍会感到窘迫。
有些鸿沟，不是一句相爱就能填补。
经历那么多之后，祁初已经失去了与爱人平等相对的勇气。
他不敢让裴夕照等太久，不敢在见了妈妈之后还得寸进尺，他恋恋不舍地用脸颊蹭了蹭妈妈的手背，直起身道：“我们回去吧？”
裴夕照现在处于高度紧张状态，怕他着凉又怕他累到，还怕他情绪不稳，本心也是不希望他待太久，但他也体谅祁初的心情，不好开口劝，没想到他主动说要回去，不自觉松了口气。
他干脆将祁初打横抱起来，边往回走边道：“你现在也需要多卧床休息，把身体养好一些，才能有精力多陪陪妈妈。”
祁初点点头，“谢谢你。”
裴夕照沉默。
他轻轻把祁初放回床上，给他盖好被子，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，突然问：“我能和别人介绍你是我未婚夫吗？……你觉得可以吗？”
祁初一而再再而三的客气，让他开始忐忑，说未婚夫是不是太急切了？过去的种种还未完全说开，他都没有向祁初求婚，也没有征得祁初的同意，这样莽撞会不会惹祁初不高兴？
祁初怔了一瞬，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，伸手想去拿床头柜上的东西。
裴夕照连忙扶住他，“你想拿什么？喝水吗？还是要病历？”
祁初说：“病历。”
裴夕照帮他拿过来，放到他手里，祁初翻开，找到姓名那栏，指给裴夕照，“你看。”
裴夕照之前没怎么仔细看病历上的个人信息栏，毕竟都是些烂熟于心的信息，眼下祁初指给他，他才拿过来定睛去看，很快注意到祁初的名字后面跟了个标注。
——一个圈起来的小小的“奴”字。
裴夕照瞳孔骤缩，手一抖，病历摔在床上。
他愣愣抬眸去看祁初，祁初仍然笑着，和先前听他说是未婚夫时的笑一模一样。
裴夕照这才品出祁初笑里藏着的一丝苦味。
“他们都知道的，”祁初轻声说，“不用再为了维护我的面子说这种话。”
“我不是…我是真心的！”
裴夕照脱口而出这句话，随即猛地滞住，一颗心心像是触了电，颤栗不止。
他想起就在不久前的那一夜，祁初跪在他脚边，赤裸着瑟瑟发抖，苍白的脸上写满恳求。
祁初也是说：“我对你是真心的。”
他没有信。没有回应。
于是祁初放弃了辩白，回头去找工具，卑微讨他的打。
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刻起，祁初彻底把自己放回了家奴的位置上。
现在换他来说真心。祁初又凭什么信他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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