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余生为赎】第60章
祁初伏在马桶边上,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干净了,空荡荡的胃还在不停痉挛。他努力跪直身子,合上马桶盖,按下冲水按钮,整个人又瘫软下去。
VIP病房配的洗手间很是整洁,地砖光可鉴人。门关上之后,围起小而安静的一个空间,祁初不必再逞强掩饰,竟莫名觉得有安全感。
他右手握拳抵在绞成一团的胃部,微微闭上眼睛,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很远。
他本应该感到极度的悲愤,应该很担心妈妈的状况,应该对伸出援手的裴夕照感恩戴德,但这些激烈的情绪搅在一起,反而变得混沌不清,令他感到麻木。
敲门声响起,裴夕照在外面唤他:“小初,你还好吗?需要帮忙吗?”
“嗯…不用。”祁初喃喃回答,“我这就好了,马上出去……”
他努力撑起身子,摇摇晃晃朝门走去,但明明近在咫尺的门,他怎么走也走不到。
“小初…小初…小初?”
裴夕照担忧的呼唤不断传来,声音忽远忽近,越发朦胧,祁初感觉耳朵里像是塞了团棉花,眼前也阵阵发黑。
他使劲捏了捏胀痛的眉心,恍然回神,发觉自己竟还瘫在原地,根本一动没动。他浑身都不听使唤,沉沉往下坠……仿佛要坠进无尽的黑暗里。
可能没有办法再走到裴夕照身边了,他麻木地想。他实在太累了。
裴夕照听不到里面的动静,顾不得旁的,破门而入,看清室内的景象,他脑中顿时“嗡”地一声。
祁初跪坐着,软绵绵倚靠在马桶上,后背佝偻着,头往下垂,脖子弯成不正常的弧度,无知无觉。
裴夕照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紧,惶然地滞了一瞬,才扑过去将祁初紧紧抱在怀里。
手术室灯灭了,医生还没来得及对病人家属说一句“手术很顺利”,家属又晕了。
情绪起伏、体力透支、伤口发炎、高烧、胃疾,堆积在一起,终于将祁初彻底压垮了。
因为怕压到身后的伤,祁初侧卧在病床上,昏昏睡着,长长的眼睫偶尔颤一下。
裴夕照坐在床边,握着他的左手腕,指尖来回摩挲他因输液而微微发凉的血管。
裴夕照这会儿说不上是什么心情,也很难思考,他只反复回想起祁初刚刚吃蛋挞时的模样,一小口一小口地吃,脸上没什么表情,像是在重复一个机械动作。
他当时怎么就没察觉到不对?怎么又是想着对他好,却做出伤害他的事?
他久久出神,手机接连震了几次,他才反应过来,看了看来电人,是裴深川。
他起身走到门边,离病床远了些,但还能看到祁初,将电话接起来,低声道:“喂?”
裴深川开门见山:“怎么闹到医院去了?”
裴夕照沉默,他举着电话发了很久的呆,才涩声问:“……你知道小初的亲生母亲是家奴吗?”
“什么?”裴深川觉得是自己没听清。
裴夕照却又不吭声了。
裴深川很想顺着手机信号去晃一晃自己的闷葫芦弟弟,但这是不现实的。他只好自己消化了下裴夕照刚说出的信息,然后也沉默了,隔了会儿仍有些不愿相信,问:“你确定么?”
裴夕照道:“我都见到了,很确定。”
“……”兄弟俩又双双沉默下来。
裴深川早知道祁家肯定有猫腻,也猜测到祁初可能是个私生子,但他万万没想到祁初的生母居然是个家奴。
据裴深川的了解,豪门深宅里,家奴一般都会有避孕措施,怀上的概率就很小,生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小,如果真的要生,家里也会做主先让这个家奴脱离奴籍,回归正常的身份,不然孩子生下来,这个孩子的身份就会异常尴尬,说出去难免令人耻笑。也就是说,正常人不会让自己的后代,顶着家奴之子的身份降生。
但祁豪生不正常到超出他想象。
裴深川问:“那他母亲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
“很不好,今天被打得浑身是伤,肋骨都断了,刚出手术室没多久。”裴夕照抹了把脸,咬牙道,“看祁家人的反应,这种毒打折磨不是偶然,是三天两头的平常事。”
生母是个家奴,毫无地位,毫无保障,被随意殴打,就算哪天不慎打死了,也不会有人问责。
——祁初的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。
明明是个聪明人,明明是个有原则有想法的人,明明是个愿意抗争的人,怎么就能做出偷盗之事?怎么就轻易背叛了爱人?怎么就甘心沦为家奴?
原来是祁家拿捏着他的弱点。他别无选择。
裴深川不禁暗暗叹息,他在了解真相的一瞬间,都会为祁初感到惋惜和不甘,那他弟弟该有多心痛,又该有多懊悔?
祁初是家奴的孩子,可想而知,他因为“家奴”这两个字,受过多少奚落,多少为难。裴夕照一个赌气的举动,竟是刺在了祁初最痛的伤口上。
这下,也说不清是谁欠谁多一点了。
不过裴深川是不会安慰他的,只问:“你现在准备怎么办?”
“我要先把小初妈妈的卖身契拿回来,无论如何,不能再让他妈妈落回祁家人手里。”
“恐怕不简单,”裴深川分析道,“祁家现在就靠他母亲来掌控他,进而拿捏住你,才能保住现在的富贵日子,怎么可能轻易放人。”
裴夕照对这群无赖,也不想讲什么道理,强硬道:“他妈妈现在在医院,等好一些我就把她接回家照顾,不可能让他们把人带走。”
“只要卖身契在他们手里,他们就不会消停的。”
裴夕照蹙眉,厌烦道:“那我就带律师和他们谈判,谈到他们肯交出卖身契为止。”
裴深川扶额,他都能想象他弟弟和人谈的结果,就是撒钱解决问题,非得被祁家盘剥干净算完。
他叹了口气,认命道:“你不用管了,我去和他们谈。三天内给你解决。”
裴夕照愣了下,心蓦然一软,再也硬撑不下去,压抑了一晚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,“哥……”
裴深川冷漠道:“别太感动,我只是怕你为了张卖身契,又把家底掏空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裴夕照把一腔感情咽回去,给他汇报另一个状况,“对了,今天祁豪生和祁钰也受了些伤,特别是祁豪生,听说骨折了好几处,挺严重的,他们恐怕还会拿着这个纠缠。”
裴深川挑眉,意外道:“祁初打的?”
裴夕照顿了顿,为了维护祁初的形象,坚定答:“我打的。”
“姑且就算是你打的吧,”裴深川懒得和他计较,“没出人命就问题不大,我一并给你解决了。你就专心把你那边照顾好。”
“嗯,”裴夕照点头,“……谢谢哥。”
回应他的是一声干脆的挂电话声。
隔了两分钟,一条微信消息发过来,裴夕照点开,是一个小猪佩奇抱住乔治的表情。
大概是他嫂子拿他哥的手机发来的,不过裴深川一直没有撤回。
裴夕照呼出一口气,精神振作了些许,坐回床边守着祁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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